我叫阿憨,上着朝九晚五的工作,穿着人模狗样的工作服,每天能够让我打起精神的只有下班的那段游戏时光。
我家楼下的网吧很黑。
倒不是说价格黑,主要是长年不开灯,都靠上机的顾客用显示器发光。巨大的曲屏显示器照射出的光,让空气中的烟雾显了形,油汪汪的大脸盘子也显得格外明亮。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地方,找到了藏在显示器后面的鼠标,用带来的纸巾垫在了满是手油的键盘和鼠标上,并将显示器往后面推了一点,保证自己能不费力的看到整个屏幕。在排位等待的过程中,我戴上了耳机,担心旁边打呼噜的老哥影响到自己的操作。从他嘴角亮着光的哈喇子以及头仰着的角度不难看出,他很困而且脾胃不好,右手上夹着的烟头快烧到烟屁股可以看出他刚睡没多久,顶多一支烟的功夫,键盘前的饮料瓶子被没有熄灭的烟头烫出了一个窟窿,烟灰伴随着没喝完的可乐蔓延到了鼠标垫上,从灰色慢慢变黑。
但是,环境的恶劣并不影响我对游戏的渴望。我一上线,就迫不及待的看好友列表。真好,她在线。
“一起玩吗?”我紧张的敲击着摁不动的键盘。
“好呀。“她回复到。
小鹿是我打游戏认识的一个网友,她是我见过打野最厉害的女玩家,而且脾气很好,有时候队友喷她,她也不理,只是不讲话,然后一本正经的告诉我:她要开始认真操作了。虽然结果还是输了,但她也不懊恼,只不过发几句牢骚,然后阴阳怪气的讽刺我刚才不帮她说话。这时候我一般当作没听见,反问她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,比如今天玩到几点、明天还玩吗、吃了吗、吃的啥等等,诸如此类。她却把这些问题一本正经的想了又想,然后一一回答我。
“嘿嘿,明天休息啦,今天可以玩的晚一点。不过明天要陪闺蜜逛街,可能玩不了。今天我吃的鸭血粉丝,好吃的不得了,我还点了一笼小笼包……”
“我们家楼下那家鸭血粉丝店也不错,尤其是老板娘秀色可餐,堪称一绝。”
“你听听你说的话,你是去吃东西,还是看老板娘的?不过我今天吃的那家老板娘也很好看,不过她今天戴的那个民族风的头巾有点土。“
“巧了,我今天出门看见店里的老板娘也是戴的民族风的头巾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阿憨,你不会和我是一个地方的吧?“
你说巧不巧,还真是。不过我作为一个男人可不能表现的那么“喜出望外”。反倒是小鹿在知道了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人之后,天天嘲笑我。她问我,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哪里人呢?我说,我怎么知道要问这个。
“阿憨你是真的憨,这难道不是搭讪的开场白吗?”
之后,在小鹿的强烈要求下,我们一起去了那家鸭血粉丝店,作为我们缘分的见证。
为了那天见面,我从家里找出了几年前参加同学聚会的衣服,看着镜子里被衣服勾勒出的曲线,感叹人生不易,发胖容易,只好在衬衫外面穿了一件外套,这才显得不那么紧绷。不过好在最近没剪头发,还可以弄个发型,喷上买给前女友作为礼物但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香水,给关二爷上了炷香,这才放心的踏出门。
现在回想起那天,嘴里还是甜甜的。
你如约而至,我美梦成真。
初次见面的我们却没有任何的拘谨,各点了一大份鸭血粉丝,外加一笼小笼包。晶莹剔透的粉丝游动在泛白的鸭汤里,几片香菜浮动在汤面上,像湖里的芦苇一般,几块鸭肝就像湖中散落的石墩子,血红色的鸭血被衬托的格外明显。我拿了个小碟子,倒上了醋,准备吃小笼包的时候蘸着吃。她说她也要,她也喜欢吃醋。我们两人囫囵吞枣般地吃着面,少了平时的互相讥讽,空气中只有“呲溜呲溜“的声音。汤上的热气慢慢的在我们面前舒展开,她哄着鼻涕,我看着她,愣出了神。
那是我第一次浪费粮食,果不其然又被她取笑了一番,当然,还有我自己弄的发型。
那天我们吃完饭,去看了电影。看完电影,她突然说,我们还没坐在一起开过黑呢。她带我去了她经常去的网吧,哦不,叫电竞馆。她每次都会纠正我,告诉我电竞馆和网吧的区别,虽然我每次都没听的进去,但是和她一起过去一次之后,我真切的体会到两者的区别。
柔和的灯光照射着整个大厅,大厅的中央电子屏幕上放着最近的游戏比赛。没有网吧里的烟雾缭绕,也没有网吧里的难闻味道,每个位置就连鼠标垫都摆放的十分整齐,B5电竞馆的标志位于右下方,鼠标摆在左下方并和键盘靠齐。现在我都记得,第一次去的时候不小心将鼠标垫压到了呼叫器,网管走过来温柔得问我需要什么帮助的时候,我一脸懵逼。她帮我拿开了我的鼠标垫,然后又开始了日常的阴阳怪气。当我从包里拿出纸巾的时候,她问我,你要去上厕所吗?厕所有纸的。
“不啊,我垫在鼠标和键盘上的。”
“哈哈哈哈,阿憨,他们这里顾客下机三分钟之内就要打扫干净的,你放心用好了,不会弄脏贵公子的手滴。”
我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道理,白了她一眼,“你今天可别坑我,不然我可不帮你说话。”我下意识的将显示器向后移,才发现这里的显示器比网吧里的小,根本不需要移动就可以一眼包揽整个屏幕,旁边还有很多顾客将屏幕移到离自己很近的位置。
那天我们玩了很久,也聊了很久。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大千世界的孤独患者,不愿意和别人交流,也觉得无法和别人交流,日日重复着同样的事情,没有意想不到的惊喜,也不会有突如其来的悲伤。她却像我黑白世界中的那一抹彩色,像平静生活中的一抹细风,她告诉我,生活可以不是这样的。
之后的几个月里,我们在B5上了很多次的网,聊了很多次的天。从琐碎小事到人生三观,我们会因为彼此共同的观点觉得相见恨晚,也会因为相左的观念一直争论不休,她讥讽我的处世不争,我嘲弄她的天生乐观,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在游戏中默契的配合,也不影响我们一起吃那一碗碗的鸭血粉丝。
很多年后的今天我才明白,没有谁会一直陪着你,我们也没有好到那种谁都不开谁,我没有了你,我会难过,但,也仅此而已。
“阿憨,我跟你说个事啊。”
“你说。”我吃着粉丝,没看着她。
“我明天要出国了。”
“嗯,好。”我将嘴里的粉丝咽下去,然后又塞进了一把。
吃完饭后,我们打了最后一把游戏,我拿出了自己最不擅长的英雄,出了最脆的输出装,奈何队友很给力,很快我们就赢了。我们下了机,拿好东西准备走,她突然拉住了我。
“阿憨,你是不是吃鸡特别厉害?”
“是,怎么了?”她好像没有感受到我语气中的冷淡。
“B5电竞馆有个比赛,叫极限之地。谁都可以参加,中国赛区的获胜者可以和日本韩国的选手对战呢,你要不要参加啊,你要是拿了中国赛区的冠军,我可以回国看你比赛哦。”
“没兴趣,走吧。”我没理她,自己一个人先出了店门。
“哼,你总是这样,你就不能去挑战一下自己吗?这很难吗?”
“谢谢您,我不配,我不能。”
她没说话,但是我知道她肯定也生气了。她走了,身后漆黑一片。
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想把我们的分别弄成这样。
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,我不知道你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,不知道明天有没有人送你去,不知道到那边有没有人接你,也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再见面。我什么都不知道,但是我就是睡不着。说起来也真奇怪,和你一起吃饭上网打哈哈的人,怎么说走就走了。
第二天早上,我给她发了信息,我告诉她,我会去参加比赛,我一定会拿冠军。
她没说话,只是发了个笑脸。
小鹿走了之后,我再去上B5上网的时候,我报了名,我告诉店员,我要参加极限之地的比赛。那以后,我将自己的空余时间都用来了训练,我遇到了三个队友,我们一起打rank,一起吃饭,一起为着我们的目标奋进。幸运的是,我们以中国赛区第二名的成绩拿到了中日韩总决赛的入场券。
我激动的给她发信息,我告诉她,我成功了。我问她,你会来看总决赛吗?
那一夜,我又没睡的着。
直到总决赛开始的那一刻,我也没能等到她的回复。
比赛结束后,我看到了她朋友圈发的照片,那个不像她父亲的男人搂着她。
我笑了,我捂住脸。
“小鹿,还好你没来,你来了看到我输了,多丢人啊。”
之后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平常。不过我不会再去之前的网吧上网,我已经习惯了B5的干净的环境,也习惯了B5提供给自己的专业电竞设备,也习惯了呆在光下玩着自己喜欢的游戏。虽然没有了人拌嘴,但是可以当网络巨人,对喷子重拳出击。
小鹿,谢谢你。谢谢你带着我体验了你的生活,谢谢你告诉我,生活可以是像你活的那个样子,谢谢你把我从那个乌烟瘴气的环境中带了出来,谢谢你告诉我我可以挑战自己,谢谢你,真的谢谢你。
有些人是风,她从你身边经过,会为你带来片刻的凉爽与惬意,但是你不能妄想她留下。她不是树,她无法在你身边扎根,无法陪着你,因为你也会前进,你也会走,你无法带走她,所以不用为你们的分别而感到可惜,终有一天你们会遇到那个人,她愿意为你扎根,你愿意停下,成为她的护林员。
今天将是你余生的第一天。